裏面的審問有條不紊地進行中。

警方現在沒有直接證據, 證明他和這幾起案子有關系，所以只是旁敲側擊地問：“大半夜的你跑什麽？”

馬傑眼皮子一掀, 似乎在笑。

“我沒跑。我晚上出個門還不行麽？”

他聲音特別尖細, 聽著很不舒服。說得難聽點，很像古時候的太監。

“出個門？那你看見我們跑啥？”

馬傑又不說話了。

楊隊說：“這小子是在小區裏逮住了，賊頭賊腦, 一看見我們的人就跑。還差點讓他抓著個姑娘當人質。”

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, 不幸中的萬幸。

“那晚上你當著個孩子的面，把他媽給殺了, 你可厲害了你？”

馬傑臉色變得很難看。

“馬傑，你說我們要是搜一下你家，能不能找到一大堆匕首？或者我們讓那小男孩來看看你, 看他認不認識你, 啊？”

T市刑偵當年被兇手搞得十分狼狽, 這時候終於抓到了嫌疑人，個個都憋著火氣，上來就逼得他無話可說。

他們手裏不是沒鑒證證據, 而是沒有嫌疑人。因為兇手相當於隨機作案，幾乎無法劃定嫌疑範圍。這種情況下，再多的證據，也不可能把全市幾百萬人一個個排查過來。

“當年你可有本事了, 糟蹋了人家還要殺人。怎麽這次回老家, 第一次下手就給人發現了？是不是因為你不是男人了？”

馬傑額頭青筋綻露, 卻不敢吭聲。

審訊員冷笑：“這就慫了？殺女人的時候沒見你慫過？”

激將法百試不爽, 更何況警方來得氣勢洶洶，沒給馬傑半點喘息的空間。

他們眼看著馬傑神色變化，等了好半晌，“你還有啥想說的，外邊搜查的人準備出發了。”

“我不和你說話。”

馬傑似乎氣過了頭，這時候非常平靜。

審訊員皺眉：“你說啥呢？”

“我說，我不和你說話。”馬傑看向柵欄那邊的門，“我要和那顧什麽的，和他說話。你在，我不說。”

一瞬間，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顧明深身上。

他們心裏有無數疑問，而他身後的調查組組員，也有相同的問題。

馬傑明明不認識顧明深，為什麽要找他？

嚴瑕有些擔心，悄悄說：“是不是上次你在電視上露臉，所以他記住你了，才特意找你？”

顧明深搖頭，“你也露臉了，不是這個理由。”

有個審訊員出來了，找楊隊到外邊走廊說話。

門沒關緊，他們的聲音依稀傳進來：“我不同意讓顧老師進去。他剛提出要求，我們就滿足他，他一定會得寸進尺，我們就被動了……”

楊隊雖然沒否認，可也沒同意他繼續懟下去：“這樣吧，你們接著問，他提別的條件都別答應，只問他一件事，就是為啥要找顧老師。”

“行。”

審訊員剛回去，馬傑就問他：“為啥不是顧老師，你不是去換顧老師來嗎？”

“少啰嗦。找顧老師幹嘛，他也是隨便什麽阿貓阿狗能找的？”

“警官，你不是說你有證據嗎？我知道證據一出來，我是跑不掉的。那樣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用說，你們也可以把我槍斃了。我就想和顧老師說個話，沒別的意思，不是和你們擡杠。”馬傑平靜地說，“有人托我捎個話給他。”

馬傑這麽強硬地要求見顧明深，實屬楊隊的意料之外。為了打擊他的囂張態度，楊隊晾了他半小時，才讓顧明深進去，還派小孫陪同。

楊隊欲言又止，顧明深笑了笑：“放心吧楊隊，我審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。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。”

楊隊這才放心。反而是旁邊有警員聽了，暗暗咋舌，等顧明深進去了才問調查組：“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，這我懂。但變態也這麽多？”

程世賢言簡意賅：“只多不少。”

審訊員都撤出來了，小孫剛跟進去，就聽馬傑說：“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。”

小孫還沒經歷過這麽大陣仗，猶豫地看看顧明深。

顧明深仿佛沒聽見，徑自拉開了椅子坐下，示意小孫，“你也坐。”

小孫惴惴地坐下了。

馬傑很不爽的樣子，“我讓他出去沒聽到嗎？”

他聲音尖細，激動的時候，比太監還太監。

顧明深笑了。

馬傑頓時大怒，五官都快擠成一團。

他很生氣，可他知道顧明深笑他的原因。

這是他心頭的一根刺。

所以他再氣，都不敢當面發作。

顧明深正是把握住了他這種心理，所以很有耐心地。

直到馬傑像一團被迫收縮的火焰，慢慢地把怒火吞了回去，他才問：“什麽話？”

態度悠然自若，一點都不好奇。仿佛後一句就要說“沒事我就先走了”。

馬傑神色一斂，這才更加小心地、謹慎地打量起顧明深來。

之前應對那兩個警員時，他很警惕，因為那兩個畫風粗獷，全身殺氣，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。顧明深這麽知識分子的形象，他完全沒把這個顧老師放眼裏。沒想到也是個狠角色。

陰溝裏翻船了。

“你不想知道誰托我捎話？”

顧明深無所謂：“我更好奇，你為什麽要回來。你已經殺了4個人，按照殺人犯普遍的‘一個不虧兩個穩賺’的想法，你很賺。所以你已經逃了好幾年，完全可以繼續潛逃下去，為什麽要回來。那個托你捎話的人，在你心裏地位這麽高？你很尊敬他？他是誰，比你更兇狠的犯罪分子？這是最有可能的。”

“你這種人，心裏只有一個原則，就是弱肉強食。女性比你弱小，所以你可以殺害她們；那個人比你兇狠，所以你服從他。雖然生理上你已經喪失了男性的特征，但心理上的性別特征，你保留得很完整、很原始嘛。”

喻浩嘆領會過顧明深罵人的功底，這時候見他懟人，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。

天道好輪回，終於不是只有他被懟過了。

馬傑沒想到，自己一個示威的問題，居然被他反扒了這麽多信息出來。而且都問在了點子上。偷雞不成蝕把米，反而是他被顧明深不動聲色地從頭罵到腳。

他覺得，顧明深那雙眼睛裏藏著兩把刀，能把他的心事全挖出來。

人一慫，氣焰就下去了。

馬傑一個恍神，聲音就低了很多：“你不感興趣的話，我就先不告訴你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顧明深淡淡地起身，“走了。”

小孫這時候已經把顧明深當做神仙了，他說往東絕不往西，屁顛屁顛跟著往外走。

馬傑慌了。

那個人說，警方沒抓到他，只是因為沒有懷疑對象。只要一盯上他，手裏的證據多到完全不用他做口供。

也就是說，他真的半個字都不用說，就能被斃掉。錯過這次機會，那個人讓他轉達的話，就說不出去了。

“……等會兒！”

顧明深仿佛沒聽見，微笑著讓小孫站旁邊些，省得擋住門。

“等等！我說！”

顧明深淡淡地轉身，坐回位置上。

“那你說吧。”

馬傑不敢再耍花樣，只得老老實實地開口。

“那幾個人是我殺的。”

“就這樣？”

馬傑茫然，“啊？”

“你侵犯過她們。不是你？”

馬傑低著頭，“我那段時間談了個對象，本來興頭來了，要提槍上陣了，我就……萎/了。我對象嫌棄我沒用，踹了我，我才出去殺人的……”

顧明深敲敲桌子，“回答我的問題。你是否侵犯過她們？”

“是我……也不是我。”

顧明深挑眉。

似乎觸動了他不願回憶的過往，馬傑稍稍低頭。

“我……媽也是幹這個的。我真不知道怎麽說她，她沒什麽文化，人又笨，廠子店子都不要她。要是不幹這個，她一個人帶著我，真沒法活。”

顧明深不想評價他母親的過往，靜靜地等他說。

“我見過她‘接活’，小的時候，有幾次撞見了。我那時候還小，看見成年男人那玩意兒，嚇壞了，嫌那玩意兒臟。所以那晚上，我本來想和對象睡覺，對象沒啥反應，我看見我自己的，我都嫌臟。所以我……”

馬傑吞了口唾沫。

“我去買了根假的，覺得那樣幹凈……”

顧明深略覺意外。

他本來以為馬傑是隨身攜帶安/全/套，但這樣看來，似乎不是？

“我對象就罵我變態，處的，沒經驗不說，還想出這種法子，問我是不是把她當充氣娃娃了，覺得我不行。我一生氣，直接和她分手了。但後面越想越氣，越氣，就路邊找了個女的，一看就幹那行的，就想試試我到底行不行。我一拿出來，她也笑話我。”

馬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。

“我也不想殺她，她那個樣子，真的太可恨了！太恨了！跟我媽一樣！……”

顧明深適時插話：“所以說到底，你還是恨你媽。她沒有給你光明正大的出身，因為你都不知道父親是誰。”

一句話戳中了他的心底，馬傑佝僂著身子，點點頭。

“等我回過神來，我才發現把人殺了。但是我不怕，那女的說過，她知道哪裏有攝像頭。我就想，我可以多殺幾個，就躲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。那時候我還在單位上，正好在接這個單子，我就又殺了3個。反正她們會在哪活動，我清楚得很。”

馬傑說“又殺了3個”時，表情很冷淡，仿佛在說吃了三碗飯。

從幼時起就缺乏成年人的引導交流，很少與人溝通，所以缺乏人際交往和共情的能力，從而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。

顧明深覺得，他和被溺愛出的自私不同，類似於嬰兒那樣最原始的自私。嬰兒需要本能的自私，才能獲得更多生存資源。馬傑沒有長輩扶持，生理上心理上都沒有，所以他其實是個巨嬰，每時每刻都在掠取生存資源，任何人都是他的假想敵。

這種人，一旦遇到同類強敵，依附於對方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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